深度 | Virgil Abloh给时尚行业留下了什么？

Virgil Abloh终其一生都在为非裔等少数群体在时尚产业的权利奔走,2018年夏天，Louis Vuitton首位非裔创意总监Virgil Abloh在巴黎时装周发布首秀，一张谢幕后Virgil Abloh与挚友Kanye West紧紧相拥而泣的照片写入历史。 

 
多年后，人们或许早已不记得Virgil Abloh首个系列的衣服，却将永远铭记这一幕场景。这种无意的 “喧宾夺主”，不仅标志着街头潮流自此刻开始将奢侈品牌那道不可逾越的高墙推翻，还包含了两个拥有时尚梦的美国非裔对时尚行业打拼不易的感怀。   
 
这些年我曾分别写过很多Virgil Abloh和Kanye West，写得越多，共情也潜移默化地滋长。以至于每次看到二人相拥而泣的照片，似乎也能设身处地体会那种复杂情绪。 

一个是敲响了最高奢侈品牌大门的普通建筑系学生，另一个是深刻影响了21世纪时尚，却不被任何奢侈品牌接纳的潮流偶像。两个人生就在这一刻交融为同一个有关“边缘人”的故事。
 
拥有非洲血统的加纳裔美国移民第二代Virgil Abloh在美国郊区长大。在成长过程中，他一方面接受着美式自由观念的熏陶，另一方面又在家庭的要求下严格制定每一步的人生计划。 
 
即使他在认识Kanye West后人生范畴被一再开拓，但是从2002年担任Kanye West的造型顾问，到创立潮牌雏形Pyrex Vision，再到个人品牌Off-White的全面成功，最终成为LVMH掌舵手Bernard Arnault赌局的一部分——在最自由的时尚世界，他的步步为营和不容差错依然有着早期家教的深刻烙印。 
 
Kanye West在2002年刚开始发行自己的音乐时就宣称要“成为穿着风格最棒的说唱歌手”。2005年，他首次尝试推出一系列名为Pastelle的服装系列。2009年，Kanye West和Virgil Abloh曾一起搬到了意大利为LVMH旗下的奢侈品牌Fendi实习。在那里，对时尚怀有一腔热情的Kanye West提出的男士皮质慢跑裤设计被设计部拒绝。
 
2011年，Kanye West再次被中央圣马丁时装设计专业拒绝。“你必须去专业学校才能成为一名设计师，那时候的环境就是这样。” 
 
初期时尚道路虽然不顺，Kanye West的说唱音乐事业却早早封神。至今为止他获得了21个格莱美奖，包括4个最佳说唱专辑奖。  
 
直到2012年Kanye West与Nike合作，发布了影响球鞋历史且至今价格居高不下的Nike Yeezy，并在告别Nike转投adidas后正式推出现象级品牌Yeezy，才最终让Kanye West的时尚成就与其音乐事业比肩。 
 
然而尽管Yeezy在商业和潮流领域中的成功毋庸置疑，Kanye West对于时尚事业仍有未竟之志。至今为止，他仍然没有拿到任何一个奢侈品牌的创意总监头衔。
 
今年早些时候，Kanye West在社交媒体上对正在合作的GAP与adidas两家公司发出威胁，指责两家公司董事会席位缺乏多样性，公开要求成为Gap和adidas的董事会成员，否则将退出与这两个品牌的合作。然而截至目前，他的要求并没有得到回应。
 

 
去年3月由WSJ发布的一篇专访揭露了不为人知的故事。Kanye West在采访中解释说，LVMH曾经在Yeezy的纽约时装周首秀后伸出橄榄枝，随后却在没有任何交代的情况下退出交易，“这对我是毁灭性的打击”。他提到了LVMH与Rihanna的合作，她在LVMH支持下推出的奢侈品牌Fenty正是他想要的交易。 
 
实际上在Virgil Abloh和Kanye West相拥而泣的照片流传网络后不久，就开始有传言称，Kanye West对他没有获得Louis Vuitton的这个职位感到失望。而在Virgil Abloh获得任命之前，的确也有传闻称Kanye West将担任Louis Vuitton男装创意总监。    
 
去年，Givenchy也邀请他的门徒之一Matthew Williams入驻，而前者恰恰是Kanye West一直以来最喜爱的奢侈品牌，他曾与前任创意总监Riccardo Tisci结下深厚友谊。
 

 
如今再看这张相拥而泣的照片，Kanye West为最好的朋友获得LVMH“加冕”感到骄傲的同时，不免也掺杂了为自己的惋惜。
 
时尚仿佛一片自由的新世界，对中产出生的Virgil Abloh和Kanye West产生了致命的诱惑。但这个被异化的世界存在太多任性的规则，在这里，一代潮流偶像也可以是高级时装界的失意者，即使高起点如说唱明星，却依然可能成为局外人。 
 
实际上这并不难理解。奢侈品牌要在当今的时代主题下挑选一个边缘人奋斗的榜样，一个普通学生逆袭的故事显然比大明星的跨界有吸引力得多。面对奢侈品巨头强势的商业野心，兢兢业业的Virgil Abloh自然也比Kanye West可控得多。
 
Louis Vuitton首席执行官Michael Burke在接受采访时坦言，“Louis Vuitton从19世纪中期到上世纪20年代，再到如今，品牌所迎合的都是新贵阶层，而不是旧富阶层。” 
 
接纳Virgil Abloh就是迎合新贵最直接的举措。随着奢侈品牌背后根深蒂固的欧洲白人中心主义受到挑战，Bernard Arnault赌上冒犯传统老钱顾客的代价，笃信多样性将会是不可逆转的大势。无论究竟是否信奉这些时兴的理念，成功的商人永远对市场趋势保持最灵敏的嗅觉。 Virgil Abloh深知于此，他从来不是靠做衣服拿到这张来之不易的船票的。
 
Virgil Abloh跟有意竞选美国总统的挚友Kanye West一样，他们在时尚行业乃至更广阔世界的旅行，本质上是话语权的争夺。在加入奢侈品牌最高殿堂Louis Vuitton后，他致力于在有限的任期内履行承诺，为他所代表的群体争取权益。 
 
与他的衣服相比，他的行为总是更加激进。Louis Vuitton 2021秋冬系列整场时装秀的70个造型中，他只安排了5个白人模特，其余均为有色人种。该系列灵感来自美国黑人小说家James Baldwin 1953年的一篇文章《乡村中的陌生人》，文章讲述了作者前往瑞士深山中一处村落进行疗养的经历。
 
作为当地村落唯一一个非裔美国人，同时也是当地人所遇见的第一个少数族裔者，James Baldwin感受到作为“游客”和外来者的边缘感。
 
Virgil Abloh对于Louis Vuitton旅行母题的诠释，不只是字义的环球旅行，也暗示了作为边缘人即游客在世间的际遇。
 

Virgil Abloh对Louis Vuitton旅行母题的诠释不只关于环球旅行，也暗示作为边缘人在世界的际遇
 
评论家在说些什么，对Virgil Abloh从来也不重要。无论是Louis Vuitton和Off-White都具备自行运转的能力，而他自己本身已经成为一个符号。他已经深刻意识到，时尚即权力。“时尚的最前沿不是一种趋势，不是一种面料，不是一种自以为是的预言，而是赋权。它每次都起作用，对每一个代际都有效。”  
 
在Virgil Abloh于11月28日因癌症突然去世的消息发布后，他的信徒们在社交网络上写下留言，不是Rest in Peace，而是Rest in “Power”。 
 
现在我们可以说，Virgil Abloh终其一生都在为非裔等少数群体在时尚产业的权利奔走。无论人们是否认同Virgil Abloh的设计理念，需要承认的是，他的确在获得奢侈品传统体系授予权力的有限时间内，做出了对其所代表的少数人群最有益的实际举动，颠覆了陈旧的行业传统。 
 
人们恍然大悟，Virgil Abloh 2019年因健康问题宣告短暂休息时他已发现自己现罹患癌症。即便是那些对Virgil Abloh 3%创意理念最不屑的旁观者，也会因为他独自抗癌，在生命最后一刻之前仍献身于所热爱的创意事业而动容。 
 
在这个巨大秘密的背后，唯一的迹象是，短暂休息后复工的Virgil Abloh呈现出了不太一样的面貌。今年7月，LVMH突然宣布收购Off-White多数股份，但是LVMH为何等到这样一个Off-White热度退去的时刻出手令人不解。当时人们已经猜测Virgil Abloh约满后将离开Louis Vuitton，收购Off-White是保持与Virgil Abloh关系的一种方式，但是没有人猜到Virgil Abloh将以这样的方式离开。 
 
在生命的最后两年，Virgil Abloh明显结束了其作为破坏者的阶段，而更愿意以导师角色定义自己。几个月前他创立了Post-Modern奖学金基金会，筹集了100万美元，为黑人、非裔美国人或非洲裔的优秀学生提供奖学金支持。 
 
一直以来，Virgil Abloh都对下一代和年轻学生展现出密切关注。他在Louis Vuitton的首秀现场便曾邀请700多名艺术学生看秀，向他们分发不同颜色的T恤，被认为是打破时尚特权的革新行为。
 

Virgil Abloh明显结束了其作为破坏者的阶段，而更愿意以导师角色定义自己
 
2019年Virgil Abloh首次策划的群展Louis Vuitton“Coming of Age”（成长轨迹）邀请多名摄影师和年轻艺术家，以多元而复杂的视角关注男孩从婴儿、少年、青少年，直至成年的成长过程。 
 
他说：“我今时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曾经17岁的那个我。”“我来自非传统的血统，我的成长轨迹是一个非传统的路径。很多事情我必须自己弄清楚，我的亲身经历就是一直在寻找一个能够成为指路明灯的人。因此我一直热衷于为下一代学生提供与我相同的成功基础。”   
 
说实话，中国的年轻人虽然穿着霓虹色的Louis Vuitton男装，却未必能跟在任三年的创意总监Virgil Abloh产生太多共鸣。在Virgil Abloh勾画的图景中没有被足够代表的中国消费者总是在似是而非的地带，与Virgil Abloh建立一些浅层而不够深刻的共鸣。 
 
但这也无可厚非。毕竟这位精力已被太多事务瓜分、一周8次跨国飞行的LVMH首位非裔美国人创意总监，必须抓住获得这张船票后的“主要矛盾”。
 

Virgil Abloh领导的Louis Vuitton男装去年在上海和日本东京举办男装大秀
 
去年Louis Vuitton在上海和日本东京接连举办男装大秀，秀场分发了Virgil Abloh自己创造的创意词表，为每一个创意关键词赋予解释。其中关于母亲Eurice Abloh的词条写到，“后来她成了一名裁缝，教会儿子使用缝纫机，让他努力工作，心怀怜悯。” 
 
那是疫情后嘈杂躁热的夏天，无法出席的他在短片里呢喃着有关种族多元化和可持续发展的主张——那些中国消费者不为所动的叙事。 
 
可是人类的悲喜到底相通，人们往往在如此多的隔阂中又看到共性。正如Virgil Abloh和Kanye West身上的差异和共性、互助与竞争、个体与群体浓缩于2018年的某一时刻，并将在更长的历史中闪耀光辉。他们的一生，既是少数族裔抗争的恢弘历史，也是边缘人奋斗的具体故事，这也是大多数人正在进行和还未写就的故事。 
 
没有哪一个创意总监会让模特高举地球形状的巨型气球，Virgil Abloh这样做了。比起高级时装引以为傲的复杂性，实在粗浅，但更多善良。